疫情期间,零工经济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为城市正常运转作出重大贡献的快递、外卖小哥们,短期用工需求催生的共享员工们,都是零工经济的从业者。而零工经济覆盖的人群远不止这些活跃在大众视野内的劳动者。近日,中国就业培训技术指导中心发布了《关于对拟发布新职业信息进行公示的公告》,其中互联网营销师、小提琴在线陪练等职业,均属于零工经济的范畴。
疫情不可避免地对就业造成冲击,各方对日益活跃的零工经济寄予厚望。但不少人对零工经济的概念仍然陌生,评价也存在着分歧。零工经济究竟是什么,未来发展前景又如何?带着这些问题,记者采访了部分专家学者、用工主体和从业人员,试图为零工经济“画个像”。
包罗万象 有容乃大
零工经济一词于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期间开始流行。当时,西方国家的大量失业者需要临时性工作,爱彼迎、优步等匹配临时服务供求的科技平台契合了这种需要,行业迎来了高速发展。在这个概念中,零工经济由零工工作者、平台和服务接受者三部分构成。
苏州大学东吴智库执行院长段进军认可这种定义,他说:“零工经济是一个工作劳动市场,而不是传统的职业劳动市场。它包括兼职工作、自由职业、临时工作、副业、个体经营,以及各种自由职业平台带来的诸多选择。”江苏长江经济带研究院院长成长春也持有相似观点。他认为,零工经济是一种新型雇佣关系,平台将替代雇主,成为用工的主要连接体。
在一些经济学家的语境中,零工经济是社会发展与技术创新催生的新型工作方式,也有专家学者依托传统用工来定义零工经济。南京财经大学副校长张为付把零工经济从业者分为两种:具有工作剩余精力的固定职业工作者,以及无固定职业工作者从事专业性工作。南京大学商学院教授李晓春认为,灵活用工的起源可追溯到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变时期,那时上海的“星期天工程师”就是利用休息时间指导江浙地区的工厂改进技术、获取报酬。今天农民工群体也有相当一部分以灵活用工的形式参与劳动,他们也是零工经济的组成部分。
无论主要关注的群体是哪些,专家们都提到了这样的概念:就业灵活、时间自主、无固定雇主。如此看来,从网络直播带货到兼职开网约车,从客座讲课的专业人士到编写外包代码的程序员,从小食摊业主到领取时薪、日薪的劳动者,零工经济的覆盖面的确很广,其体量也不可小觑。也许正如《零工经济》一书中描述的那样,介于传统聘用与失业之间的,统统都是零工经济。
科技助力 释放潜力
今天的零工经济,还包含着“打零工”人群,但其外延却远远超出了传统的“打零工”边界,价值空间也不可同日而语。带来这一切的无疑是社会需求的变化,以及数字技术的加持。
南京财经大学教授卞志村谈到了零工经济蓬勃发展的三个主要原因。第一,产业链的延伸、分化催生了个性化、定制型的生产需要,企业对零工工作者的需求在增加。第二,数字科技提升了劳动者“单兵作战”的能力,释放了个人的潜力,而数字平台也极大地提升了劳动供求的匹配效率。第三,人们的就业观念发生了变化,越来越多的人倾向于选择更为自由、灵活的就业方式。
零工经济的大发展离不开数字经济,它又反过来促进了数字经济的繁荣。南京大学商学院人口研究所所长耿强阐述了两者之间的关系,他认为,伴随着互联网成长起来的一代人是零工经济的主力。今天,知识、信息都是生产要素,它们的生产都可以通过数字的方式实现,“一台电脑一根网线就是生产力”。此外,知识更新的加快,也倒逼企业从零工市场快速补充“新知识的拥有者”参与工作。
经济社会 双重意义
零工经济不仅表现在面上的经济指标,也为社会的“毛细血管”完成了“供血”。张为付认为,零工经济一方面调动了全社会劳动力要素的生产效率、减少要素的闲置与浪费,另一方面为没有固定职业者或暂时失业者提供了一个合法合理的就业路径,从而为社会提供更好的生产和生活服务,使得整体经济活动更加顺畅健康。
零工经济不仅是就业的必要补充,也是企业发展的强大助力。一些用工方在业务拓展中出现了新的用人需求,在零工经济中找到更好的选择。
南京善晖社工服务中心的主业是为失能老人提供护理,有时会遇到老人需要临终关怀的服务。中心主任高洁给记者算了一笔账:临终关怀并非人人都能胜任,若全职聘用专业人士,月薪较高不说,业务还不固定。她说:“以零工的方式聘请专业心理咨询师,市场价格约为时薪400元,给公益团体打折到150元,这样我们就能承担用人成本,为老人们提供最完善的服务。”
卞女士是中心的一名零工工作者,作为全职太太,她担负着照顾家庭的责任,又不想与社会完全脱节。零工对她来说不仅意味着额外收入,也是一扇与外界交流互动的窗口。从善晖社工服务中心的零工实践中不难看出,零工经济契合了用工方与劳动者之间的互相需要,它不仅有经济意义,也有社会意义。
正如南京大学长江三角洲经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教授张二震总结的那样,零工经济创造了新的发展机遇,打破了地理空间的限制,促进了服务业的转型,对搞活微观经济、降低企业成本、创造就业、增加劳动者收入,有着多方面的积极意义。
消除短板 零而不散
零工经济毕竟是新生事物,它在带来全新发展机遇的同时,也伴随着不少挑战。成长春担心,对零工经济的过分乐观可能催生较多的行业泡沫,因为在目前的零工经济市场中,快速增长的劳动者明显多于实际用工需求。他解释道,从业者在享受了零工经济带来的自由、灵活等优点的同时,也面临着工作不固定、收入不稳定、劳动保险缺失的问题。用工方则可能会遇到零工从业者违约、泄密、成果不合格、后续服务不稳定等问题。
江苏省社科院研究员丁宏认为,零工经济让劳动者从对“企业的忠诚”变为对“技能的忠诚”,相应地,也难以签订劳动合同,可能得不到《劳动法》的保护。长江产业经济研究院研究员陈柳强调了零工经济需要有底线思维:“可以宽容看待,但当工作环境涉及到劳动者安全时,需要有强制性规定。”张为付表示,临时性雇佣关系中,存在着机会主义和道德风险。
专家学者们从宏观角度思考,表达了对零工经济发展不规范的担忧,劳动者的焦虑则更为具体。王女士是南京一所中学的音乐老师,她在业余时间会在艺术培训机构兼职教课。她向记者反映:“怕学校知道我兼职,不敢与机构签订合同,有时会在兼职中吃亏。”
如果说零工经济是一株成长能力强大的幼苗,那么在成长之路上的制度保障则不可或缺,这不仅关系到它的成长空间,也决定了它是否能长得正、长得久。
卞志村建议运用系统性思维,综合施策,打好政策组合拳。一是建立更专业的零工经济平台,给从业者提供高质量信息技术支持、职业技能培训,规范各种应用程序平台的运营方式。二是积极引导零工经济从业者努力提升自身专业技能、积累社会资源,适应新时代零工经济的新需求。三是完善零工经济相关法律法规,规范零工经济用工企业与从业人员的行为,保障劳资双方合法权益,引导零工经济规范有序健康发展。
段进军提议,构建零工诚信档案,以明确立法保障劳动者的合法权益。同时,也要保障企业的核心利益,探索运用区块链等技术,既让零工参与更多核心工作,也确保企业的知识产权安全。
疫情之下 大有可为
零工经济本就是劳动关系自然调节的产物,疫情则放大了零工经济的优势,让更多人正视它的存在。
李晓春举例说,在复工复产之初,人员流动并不便利,不少劳动者在零工经济中实现了就近就业。而一些企业对复工规模也拿捏不准,雇佣零工可帮助其逐步恢复正常达产。
疫情影响就业市场,尤其是今年的应届毕业生们就业难度较高。专家们对零工经济助力大学生就业期待满满。张二震鼓励年轻人改变就业择业观念,在零工经济中注重积累,作为就业创业的契机。段进军表示,年轻人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强,也向往着自我价值的实现。但零工经济对个人能力要求较高,年轻人应注重跨界学习,让自己的知识结构更具弹性和韧性,以适应各种场合的需要。
卞志村认为,在以往的全职工作中,每个岗位的员工就像一个零部件,各司其职、相互配合;而在零工经济中,每个工作者更像是一个独立的工作系统,负担起整个任务的全部工作流程。零工经济对参与者的独立工作能力和自我管理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他提醒大学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零工经济中获得成功,成功的自由职业者,不仅在相关领域具有全面专业的技能和丰富的经验,还需有一定的物质基础和风险抵抗能力。大学生在做职业规划的时候,一定要结合自身实际情况,判断自己能否适应零工经济模式。无论选择全职工作还是自由职业,都要为自己留条后路,做好应对各种突发事件的充分准备。
在专家们的表述中出现了一个高频词:“U盘化人生”。它意味着劳动者自带一套成熟的工作模式,自带大量的知识与信息,随时可以插入工作接口,为不同的平台、雇主工作。这与时下流行的“斜杠青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有观点认为,以一个独立的手艺人的方式存活,也许要比加入一家组织好得多,但无论如何,打磨自己的技能,建立终身学习的志向,都是个人成功的重要素质。即使疫情结束,就业市场恢复澎湃的活力,零工经济仍然会吸引“有知之士”参与其中,为经济社会发展作出更多贡献。